第76章 昏厥

粉色龙牙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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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车停下,徐明朗走下车。

    风雪苍茫中,两个身影越靠越近,徐明朗靠近后才看到,苗放的眼镜下,那双还很年轻的眼里流淌出的热泪,滑落脸上却凝成了霜,整张脸一块白一块红,显然是冻皲着了。

    徐明朗上前拉着苗放要往车里走,苗放梗梗着,拖也拖不动。

    徐明朗停下脚:“你想怎么样?站在这儿直到冻死,就能显得你与众不同了?”

    苗放一听这个来了气,他甩开徐明朗的手骂道:“是!我当然与众不同,我和你们这些麻木不仁的人才不一样!我有心,人死了我会难过,会害怕!”

    “可你们呢?赵东祥死了,你们就当他从来没存在过一样,坐上车就走!!”

    徐明朗已经很累很累了,各种情绪积攒在一起,发酵成他不确信的形状,他唯一能做到的,就是假装它们不存在。

    可直到苗放的话语,像一把刀划开那密封伤口。

    “那不然呢?我们原地给他开个追悼会吗?!收起你懦弱的眼泪吧,小朋友!”徐明朗展现出鲜少的强硬一面,“我们难道就不难过,不害怕吗?难道表达哀悼的唯一方式就是像他妈个吃奶的孩子一样,靠哭、靠耍无赖吗?”

    “你有没有想过,你其实是有机会做点什么的。之前在七楼病房,我要去找他,问谁和我一块去的时候,你怎么没跟过来?”

    苗放的哭脸带上了耻辱感。

    徐明朗看向灰蓝的天际,留下一句:“学着长大吧,拿出点男子汉气概来,你看看人小丫头都比你坚强。”

    苗放本来都服软了,这下又不知道被戳到什么逆鳞了,喊着:“你是不是看上她了?”

    徐明朗往回走的步伐停了下来,他觉得这个孩子比他想的还要幼稚。

    车门被打开,周雪荣钻了出来,看样子是不放心他们在外面待了这么久。苗放嗓门还大,结果刚下车就听到这句话。

    徐明朗从逃出来后,就避免和周雪荣的正面接触,这下四目相对还有些尴尬。

    至于苗放的那句话,最后是周雪荣回答的。

    “放心吧,他不会的。”

    面包车驶过白雪堆积的公路,像是行驶在荒无人烟的雪原一般肆意。再过十来分钟,车子就会到市区,这对于众人来说是最大的藉慰。

    这四天以来,他们有多想回市区,回到各自熟悉的家中,那心情完全不是用语言描绘的。在这种诱惑下,他们即便是一宿没合眼,又累又饿,也完全不想停下来休息或是找点吃的,唯恐生变。

    徐明朗看向窗外,原本很有烟火气的街道,现在被冰雪覆盖,一个人都没有。他回想无数次,他漫步在人潮汹涌的街头,恨不得除他以外的人全都蒸发,又或是逃出钢铁森林,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,可能是湖边小屋,又或者干脆隐居山林。

    这是所有在大都市里打拼的青年都会萌生的想法,但往往只是一瞬,他们深知隐居需要的不光是财富,还有一颗无畏寂寞的心。而绝大多数人两者全无,所以都只是说说。

    徐明朗想到一星期前的自己,还在为了日复一日的生活感到厌倦,一转眼就陷入了这个可怖的幻境,要为了生存下去而努力。

    窗外雪色苍茫,徐明朗喃喃自语:“真没想到,有一天我会想念那种麻木不仁的生活。”

    现在的莹莹会在哪儿呢?是不是也在这个冰封的世界中期待他的来临?

    徐明朗不知道。

    一想到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,生死不知,他就止不住的心酸。

    这种心酸劲让他想到经过护士台的感受......

    当时他以为这一局是为他而设的,心里还十分忐忑,但赵东祥用死亡证明了,这局不是他的轮次。

    越想越乱......

    他合上眼抚慰突突直跳的脑仁,耳垂却被人捏着搓揉。

    周雪荣边揉边问:“那么多耳洞,怎么不戴耳钉。”

    徐明朗闭眼说:“上学时候打的,觉得酷,戴着玩过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不戴了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没有为什么。

    徐明朗很想这么回答,但是他没有。他不想对周雪荣敷衍。

    耳朵上尚未闭合的洞眼,提醒着他,那一天他是怎样与年少的梦做出了断。他背着吉他,在人群中逆行,却失去了和以往肆意骄傲的心。

    陪了他四个年头,如今已蹭掉皮的马丁靴踩在落叶上,他却感受不到欢愉。落叶在他眼里,变得只是落叶。

    他的心正在急速干瘪,他好像能看到世界正在褪去它华丽的面纱,慢慢露出里面腐朽而枯燥的面容。

    曾经汹涌过的情感,现在变成陈伤,徐明朗自己都没想到,这么快他就可以和别人说:“上学的时候自诩摇滚人,现在就一教吉他的,没必要戴了。”

    他又补充道:“现在都为了糊口,哈哈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喜欢看你这样糟蹋自己。”周雪荣沉眉,看着窗外的雪,许久才说,“或许有另外一个时空,我们在那儿有着不一样的人生,一切都很完满。”

    徐明朗用门牙去蹭食指关节,咯咯的笑了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笑?”

    徐明朗摇摇头,想到了那些荒诞的梦,如果把这些告诉周雪荣,相比对方的表情会很精彩,只是他实在有点累了,想睡了。

    只不过在意识下沉前,车停了,而且是直接停在了街边。

    于浩怀看了眼油表,油量显示正常,油门踩到底,车子却震动起来。

    “糟了,油箱堵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叫油箱堵了?油箱怎么会堵了呢?”

    “之前在加油站里没别90号油了,加的柴油。”

    徐明朗沉思一下:“我没开过车,现在怎么办?要修吗?”

    “可以修,但有点麻烦,得有专用的喷油嘴清洗剂,附近有车行吗?”

    徐明朗看着漫天飘雪,四周的建筑都被白色覆盖,一时间也转了向:“还是别下车了,没有导航不知道要找多久,天太冷了。”

    车内一时间只有熟睡的鼾声,于浩怀面无表情的打趣说:“到底是孩子,刚才闹那么凶,现在也睡的着。”

    徐明朗回:“累的。”

    然而真正的答案,却被所有人故意忽视了。原本容纳七个人的车厢,此时却不复最初的拥挤和吵闹。赵东祥的死被最大程度的忽视,除了苗放之外,没有人主动提起他,就好像这个人从来不存在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清楚,一次又一次的逃亡,不但是在消耗他们的体力,更是对他们自信心的折磨,不断降低他们的承受底线,而这种底线一旦被抻长直至摧毁,内心便会瓦解。连续两天死了两人,从一开始的悲愤难忍,到现在的恐惧麻木,谁敢说下一个死的人不是自己?

    赵东祥的死最令人恐惧之处在于,他躲避了本该置他于死地的重重危机,却死于一块开裂的地砖。如果他当时稍往前站些,又或是早点被人拉上去,都可以避免死亡。

    可惜没有如果,一切偶尔都是必然,赵东祥的死也是同样道理,徐明朗不知其他人怎么看,但他认为赵东祥的死是一早被安排好的,像是幕后之人为了装点剧情使用的砝码,给所有人施压,用赵东祥的死提醒他们。

    “一切尽在我的安排中。”

    他们像被放进烟盒里被肆意挑弄的蛐蛐儿,不知道草棍何时又会折腾自己,又无力飞出去,只能被动的去躲,或干脆装死。

    苗放年轻气盛,又是做事惯有自我主张的人,看到其他人冷淡的反应会讨要说法也在意料之中,徐明朗嘴上不说,心里其实还有点羡慕,年轻人内心力量旺盛,往往无惧伤害,更不懂有时候沉沦于麻木,反而是一种自我保护。

    一觉醒来,天边已是暮色。周雪荣穿戴完好,说要下车找小商铺,没吃的不行。

    徐明朗一听也要跟去,顺便去找找有没有东西能修车。奈何他和周雪荣都不懂车,于浩怀只好也下车,这样一来,车里只剩下了苗放和叶嘉雯,现在天色渐晚,入夜又很快,他们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来,运气好的话会很快。

    出于保险起见,他们还是捎上了苗放和叶嘉雯。

    身体因刚苏醒不久而对寒冷格外敏感,徐明朗冷得直打哆嗦,原本他还想过,要是实在没辙,他们可以弃车步行,反正已经到达了市区,就算没有任何交通工具能用,他们也可以步行回家,但此刻的寒冷,让他把这个天真的念头打消了。

    五人走出很远,却没有看到任何小卖铺或是商场,更别提车行了。几人都长期生活在本地,走到现在也都明白不对劲了,尤其是苗放先前还指引大家跟着他走,说他熟悉这片儿,他转学后的小学就是在这片儿读的。

    可谁知他带领众人七扭八绕,说是那儿有个小卖部,可到了地方却只种着几颗树。

    换作两天前,大家还有可能觉得是小卖部黄了,毕竟都是苗放小学时候的店了,倒了也正常,可经历了这么多后,他们都明白这不可能是个巧合,甚至连车坏了这件事都很可能是圈套。

    明知是圈套也没有用,他们只能无可奈何的往套里头钻,谁叫牧羊的鞭子抓在别人手里,他们像真正的羊群一样,要么服从的顺着规定好的路线走,如若反抗只有死路一条。

    积雪的阻力让每一步都走得艰难。

    没过多久,徐明朗就感觉胃又沉又酸,这是饿大了的症状,他想忍住饥饿,却难以抵挡双腿无力,走的每一步都虚浮。

    他抬头看周雪荣,对方依然是熟悉的面色平静,一副表情管理很到位的样子,可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徐明朗学会了分辨对方的情绪,他清楚对方也不过是在强撑。

    所有人当中周雪荣的体力损耗是最大的,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耗光了,可他依然在忍耐。

    徐明朗沉默不语,每走一步都是痛苦,他深呼吸几口,想用冷空气让自己头脑清醒......

    哪知下一秒,身体突然被切断电源,他一头栽了下去,双眼最后捕捉到的画面是周雪荣惊恐的脸。

    “朗哥!——”

    他的名字被人用嘶吼的方式叫出来,听着还有点不习惯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