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七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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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永乐五年正月

    随着越来越多的商人聚集到广西,思明府凭祥县近乎成为一个巨大的物资流转中心。

    从安南运回的金银,盐巴,铁器,在这里换成大量的粮食和香料,一部分送往征讨大军,充作军粮。一部分随木料运往南京,或送往海港,装船后,经海路馈送天津卫。

    朱高燧已取得老爹许可,同户部工部一同督造北京城。在他的活动下,送到天津卫的木料大部被朝廷购买,给出的价格相当令人满意。

    户部尚书挺起胸膛,咱不差钱!

    大批的粮食也解决了朝廷的燃眉之急,部分州县遭灾缺粮的情况得以缓解,户部不必捏着鼻子将府库里的粮种充作灾粮发放。

    得知粮食是兴宁伯从商人手中换取,以往看孟清和不顺眼的文官们,难得在朝上为他说了几句好话。

    征讨安南的大军水陆并进,接连在木丸江,黄江,鲁江等处追击黎贼,最终在鲁江同黎贼大部相遇。

    安南舟师聚集于江中,五百余艘江船首位相接,舟上贼军击打木抢战鼓,鼓噪之声颇具声势。

    换成临封小国或是被欺负惯了的土司,遇到此景,说不定会吓得掉头逃跑。可惜,同他们交战的是明朝军队,而且是开战以来,始终担任运输任务,无仗可打,憋了一肚子郁气的明军舟师。

    见到如此多的安南江舟列于江中,舟师上下顿时眼睛亮了。

    对舟师而言,江中的不是敌人,而是明晃晃的战功!

    数数江舟数量,估算一下人头,自都督柳升以下,嘴巴全都咧到了耳根。

    “都督,请示总戎,进攻吧!”

    柳都督麾下同知,佥事,千户,百户,各个摩拳擦掌,恨不能马上率领麾下儿郎冲过去。甚至连文吏也是眼睛发红,鼻孔喷气。

    战功就在眼前,容不得他们不激动。

    如此渴望战斗,并非舟师上下均为狂-热-的好-战-分子,实在是被陆上的战斗刺激到了。眼睁睁看着同袍列阵杀敌,几刀就能升一级,更能凭借战功获取钱钞粮食布帛,不眼红才怪。

    发展到后来,再见贼军,周师上下本能的数人头,换算战功,继而咬牙。

    舟师可以路战,且战斗力未必弱于卫所边军。柳都督曾主动请战,却被沈瑄无情驳回。理由很明确,舟师是以水战为主,陆战未免大材小用。

    “舟师可陆战,卫所边军却不习水战。陛下令柳都督至此,当有大用。”

    靖难中,燕军过长江,遇上南军的舟师,仗打得相当辛苦。哪怕最后赢了,从将官到士卒,回忆起当时情形,也是心有余悸。

    挥刀子砍人不怕,被人砍也不怕,晕船太糟心。

    经过一段时日,征讨安南的边军多少习惯了乘坐江舟,可仍有部分边军上船就脸色发白,若在水上作战,恐怕会吃亏。

    对比之下,明军舟师的重要性不必多言。

    沈瑄拍着柳升的肩膀,舟师任务艰巨,任重道远,不必急在一时。柳都督身负大才,必有立功之时,本帅看好你!

    柳都督激动万分,连声道:“是,属下一定全力以赴!”

    走出军帐,被风一吹才反应过来,他是来请战的吧?怎么就这么出来了?

    军帐中,沈瑄回到案后,展开孟清和写来的书信,细细研读。

    张辅等将领候在一旁,表情十分难以形容。

   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,果然是至理名言。同兴宁伯交情莫逆,定国公忽悠人的功力也是蹭蹭攀升。

    互相瞅瞅,今后同总兵官交流,必须十二万分的小心,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带进沟里。

    高皇帝义孙,今上义子,荣封国公,战功彪炳,身高都比人多一截。

    战场上非人,战场下一样秒杀众人。如此差距,压根不能激发斗志,而是专门打击人的。

    这样的人往面前一站,还让不让旁人活了?

    柳都督同麾下官军再郁闷,也不能违反将令,只能老实的送人过江,顺便馈运军粮。

    好在安南军善解人意,自动送上了门。江中的五百余船只,正等着为舟师增添战功。

    “令舟师出战。”

    总兵官将令下达,舟师上下终于迎来了曙光。柳都督亲自披甲,令亲兵擂鼓,率领麾下向安南水军发起了进攻。

    比战船数量,舟师处于劣势。

    比战船大小和火力装备,安南军压根不是明军的对手。

    明军战船上已搭载火炮,并备有火铳和大号的弓-弩。条件所限,比不上宋时的-床--弩和-神-机-弩,却也能将安南人的木质小船凿出个窟窿。

    安南军还停留在江舟相接,以刀枪和弓箭对敌阶段。在明军的楼船面前,完全不够看。

    船上的安南军站起身,

    接帮战?更是想都别想。伸长了脖子未必能碰到楼船的船舷。凑过去,基本是被完-虐-的命。

    安南人发挥出了巨大的勇气,或许是臆想自己刀枪不入,正如黎季牦宣称召集水陆大军七百万,勇猛的向明军舟师发起挑战。

    对安南人的送死行为,舟师上下举双手欢迎。

    柳都督一声令下,楼船侧过船身,在安南人不解的目光中,改造过的船身,掀起挡板,数门火炮张开了漆黑的炮口。

    火药被点燃,炽-热-的铁球,带着燃烧中的火星,呼啸着砸向安南江舟。

    火炮的准头算不上好,屡屡命中目标,只能归功于安南江舟过于密集。

    船多了,连在一起,想砸不中都很难。

    楼船上的明军忽然发现,自己变成了神-射-手,发三炮,就能砸沉一艘安南人的江舟。

    江舟断成两截,瞬间解-体。铁球沉入江中卷起巨大的漩涡,落水的安南军很快没了踪影。

    安南人被吓傻了。他们见识过明军骑兵和步卒的厉害,却从没和明军舟师较量过。

    眼前的一幕,彻底颠覆了安南人对水战的认知。

    原来,仗还可以这么大?

    想当年,洪武帝逐鹿中原,在水战中是个短板,连吃几次亏,最惊险的一次,差点被陈有谅的水军送进江里喂鱼,提前结束-争-霸-之路。

    定鼎天下之后,痛定思痛,大力发展造船事业,并敕令沿海卫所勤练舟师。

    经历过数十年的发展,明朝的造船技术日趋成熟,造船厂具备了相当规模,舟师愈发精锐。为永乐年间,郑和下西洋的壮举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

    前人栽树,后人乘凉。

    没有洪武帝,就没有永乐朝。

    没有洪武和永乐时期的积累,哪里有所谓的仁宣盛世。

    洪武帝和永乐帝的确好杀,但少了他们的屠刀,何来华夏文明的复兴?

    北元是不幸的,有朱元璋和朱棣在,草原的猛士们注定只能在梦里追忆往昔的荣耀和大都的繁华。

    安南更加不幸,小彩灯和数百瓦的大灯泡比亮度,不是找-虐-还能是什么?

    经历过洪武,建文,永乐三朝的酝酿,明朝的陆军领先世界,水军也不遑多让。继对战倭寇之后,终于在安南-亮-剑。

    炮击结束,江面上出现了诡异的沉默。

    除了江风,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。

    没被火炮击中的安南人变得畏缩不前,勇气似乎随着江风一起飞了,距离明军舟师较远的安南人,甚至起了临阵脱逃的念头。

    “弓-弩-手!”

    令旗挥舞,楼船让开江面,更多的战船逼近,船上的明军五人一组,操控-巨-弩。

    伴随着绞弦声,一支支利箭,如雨幕般穿空而过。

    轰!

    弩箭凿穿江舟,数个倒霉的安南人来不及躲闪,一同被钉在了船板上。

    比起火炮,弓弩的准头不知强了几倍。

    惊慌,恐惧,绝望。

    各种情绪在安南水军中蔓延。

    “不要慌,迎战!”

    安南军中的将领挥舞着长刀,接连杀死两名吓疯的士卒,不起一点作用。只是增添了安南士卒的恐惧,甚至有安南士卒直接从船上跳入水中,妄图游到江边逃跑。其结果,自然可想而知。

    楼船上的令旗再次挥舞,弓-弩-停止-射-击,江面上响起了进攻的战鼓声。

    咚!咚!咚!

    船舱里的水手喊着号子,用力踏着脚板。

    沉重的战鼓和自胸腔中发出的声音,带给了安南人最大的恐惧。

    楼船开始加速。

    “冲船!”

    柳升站在船板上,玄色铠甲,大红斗篷,银色长枪,面容刚毅。

    舟师中的明军发出了震耳的吼声。

    “杀!”

    携着惊天的战意,楼船狠狠撞翻了两艘安南江舟,柳都督亲自搭弓,一箭射中敌军将领阮磊。

    江舟之上,提着长剑大喊大叫,不射他射谁?

    捂着被-射-穿的脖颈,软磊倒退数步,跌入江中。

    他的死,只是开始。

    岸边,明军列阵,架起的火炮和弓弩手严阵以待,截断了安南人的退路。

    安南人打不过明军舟师,想跑都不可能了。

    沈瑄放下千里眼,张辅沐晟等将领也面带轻松。

    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,无需费力猜测结果。

    “柳升堪称将才。”西平侯沐晟道,“平江伯手下有此等能人,吾竟不知。”

    丰城侯李彬道:“沐将军麾下一样卧虎藏龙,连日观战,我等无不佩服。”

    “李参将过誉。”沐晟笑着摆手。

    正说话间,江上的安南军已折损过半,未同明军舟师接战的舟船,纷纷调头逃跑。

    沐晟等人不再多言,立刻下令火炮填装,弓弩手列阵。

    “放!”

    江上的贼船,一艘也休想走脱!

    今日的鲁江,注定被安南人的鲜血染红。

    数日后,征讨安南大军的战报传至凭祥,不提孟清和,朱能都吃了一惊。

    五百贼舟,俘虏十余艘,余下的都沉如了江中、

    战中,贼将阮元子,阮磊,阮劣被杀,黄世冈,彤文杰,冯宗实,莫铁,范鞋,阮利等百余人被擒。

    舟师斩首万余,溺死贼军无算。

    读完战报,半晌,孟清和才问出一句,“这么说,就抓了一百多俘虏,其他的……”都结果了?

    朱能没接话,把战报重新递给孟清和,示意他再看。

    孟清和这才发现,刚才漏看了几个字。

    被抓的一百多贼将,也在战后斩首示众。

    所以说,这场水战,除了十几艘船,一个俘虏都没有?

    瞪圆了眼睛,他从来不知道,明军舟师是如此的……凶悍?

    如果说遇上明军步卒骑兵,是搭上了去阎罗殿的列车,遇上明军舟师,明显是由列车升级到高铁。

    已经不是死不死的问题,而是想慢点死都相当难。

    放下战报,深吸一口气,遇上这样的军队,安南人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。

    敢和永乐帝叫板的黎季牦,勇气着实可嘉!

    惹谁不好,偏偏去惹朱老四,明摆着找死啊。

    当日,舟师的战报随朱能的奏疏一同快马递送京城。

    孟清和一直犹豫是否将换粮所得利润如实上报,看过舟师的战报,头顶的压力顿时飞了。

    比起征讨大军的战绩,不过是多赚了些利润,算得了什么?

    有言官弹劾欺君,也找不到他头上。又有成国公打包票,还有什么可犹豫的?

    上报,必须如实上报!

    奏疏和战报送出,孟清和的工作积极性更高。凭祥一县的交易,陆续扩展到整个思明府。临近的太平府,南宁府也因而获益。钦州和归顺州等地,陆续有土司和边民结队到安南寻找发财机会。

    据悉,兴宁伯不只收购木材,安南的土产和交战时逃跑的安南士兵,一样可以换钱。

    大军的缴获不断运往凭祥,孟清和手里不差钱。无论木头还是人,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。

    都指挥蔡福领着上千明军干起运送大队的活。当然,少了战功,必定要有额外补偿。

    日子长了,行动尚算自如却不能再上战场的明军,自动代替还能作战的同袍,肩负起此项任务。

    没人敢打这支运送大队的主意。

    黎氏和安南权贵积攒的财富固然诱人,抢了,也只是一锤子买卖,事后还要忧心明军报复。

    同兴宁伯的生意,才是能长久做下去,发家致富的买卖。从去年十一月至今,通过木材和土产交易,大量边民和土司的荷包都鼓了起来。从暹罗等地运回粮食的商人,也大赚了一笔。

    安南境内发现的盐井,已有明军驻守,不换丝绸瓷器,也可换盐。虽然得盐质量不高,商人仍是趋之若鹜。不能运回大明,在老挝等番邦出售,价格同样能翻上几倍。

    铁器也是一样。

    孟清和抽—空见了两名大食商人,用丝绸和瓷器换了整船的香料和宝石。大食商人提出想换茶叶,被孟清和拒绝了。

    开玩笑,好不容易请朱高煦帮忙,说动永乐帝下达茶叶限售的诏令,防备的就是大食人!

    让他们把茶叶带去欧洲,帮助欧洲人发展航海事业?

    想都不要想!

    孟清和自己不卖茶叶给大食人,更提醒聚集到此的商人,如果谁卖茶叶给大食人,同他的交易立刻断绝。

    虽然不能完全禁止茶叶流出,但他会尽己所能,拖慢欧洲人开启新航路的脚步。

    “不交易茶叶,还有瓷器,丝绸,各种精美的工艺品。”

    笑着给出了足以让大食商人心动的交易数额,果然,所有的不满一扫而空,双方的交易进行得非常愉快。

    两名大食商人带着满穿的瓷器和丝绸离开,消息很快传出,更多番商涌来。广东市舶司设立至今,迎来了最繁忙的一段时期。

    随着海外贸易的发展和郑和船队开辟出新航路,明朝设立在各地的市舶司将陆续向广东市舶司看齐,迎来一个又一个业务高峰,一起痛并快乐着。

    永乐五年二月甲午,皇后千秋节当日,征讨安南大军的捷报和成国公的奏疏抵达京城。

    看着通政使司封存后送上的文书,朱棣做出了很不-霸-气-侧-漏-的举动,揉眼睛。

    陆战大捷,很好。

    水战大捷,也很好。

    粮食充裕,很好。

    利润数倍,更好。

    可列在上面的数字,着实是太过惊人。

    单是以布帛换取粮食的利润,竟超过了户部半年的粮税。若是再加上木材和其他……永乐帝数学再不好,也能大致估算出一个数字。

    算完,整个人都石化了。

    这已经不是惊喜,而是惊悚。